國立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九十四學年度第二學期《左傳》比勘報告
      僖公廿四年〈介之推不言祿〉文獻筆勘
授課教師:陳逢源 系級:中文一甲 學號:94101079 姓名:王奕晟
【文獻】
▲《左傳》僖公二十四年‧一
  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推曰:「獻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懷無親,外內弃之。天未絕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置之,而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謂之盜,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下義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對曰:「尤而效之,罪又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食。」其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身將隱,焉用文之?——是求顯也。」其母曰:「能如是乎?與女偕隱。」遂隱而死。晉侯求之不獲。以緜上為之田,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
▲《國語》晉語四,未載
▲《呂氏春秋》季冬記
  介立三曰--以貴富有人易,以貧賤有人難。今晉文公出亡,周流天下,窮矣賤矣,而介子推不去,有以有之也。反國有萬乘,而介子推去之,無以有之也。能其難,不能其易,此文公之所以不王也。晉文公反國,介子推不肯受賞,自為賦詩曰:「有龍于飛,周遍天下。五蛇從之,為之丞輔。龍反其鄉,得其處所。四蛇從之,得其露雨。一蛇羞之,橋死於中野,懸書公門,而伏於山下。」文公聞之曰:「譆!此必介子推也。」避舍變服,令士庶人曰:「有能得介子推者,爵上卿,田百萬。」或遇之山中,負釜蓋簦,問焉曰:「請問介子推安在﹖」應之曰:「夫介子推苟不欲見而欲隱,吾獨焉知之﹖」遂背而行,終身不見。人心之不同,豈不甚哉﹖今世之逐利者,早朝晏退,焦脣乾嗌,日夜思之,猶未之能得,今得之而務疾逃之,介子推之離俗遠矣。
▲《史記》晉世家第九
  (文西元年春,秦送重耳至河。咎犯曰:「臣從君周旋天下,過亦多矣。臣猶知之,況於君乎?請從此去矣。」重耳曰:「若反國,所不與子犯共者,河伯視之!」乃投璧河中,以與子犯盟。是時介子推從,在船中,乃笑曰:「天實開公子,而子犯以為己功而要市於君,固足羞也。吾不忍與同位。」乃自隱渡河。)‧‧‧‧‧‧

  文公修政,施惠百姓。賞從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未盡行賞,周襄王以弟帶難出居鄭地,來告急晉。晉初定,欲發兵,恐他亂起,是以賞從亡未至隱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祿,祿亦不及。推曰:「獻公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懷無親,外內棄之;天未絕晉,必將有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開之,二三子以為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財,猶曰是盜,況貪天之功以為己力乎?下冒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誰懟?」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祿。」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對曰:「言,身之文也;身欲隱,安用文之?文之,是求顯也。」其母曰:「能如此乎?與女偕隱。」至死不復見。 介子推從者憐之,乃懸書宮門曰:「龍欲上天,五蛇為輔。龍已升雲,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獨怨,終不見處所。」文公出,見其書,曰:「此介子推也。吾方憂王室,未圖其功。」使人召之,則亡。遂求所在,聞其入釂上山中,於是文公環綿上山中而封之,以為介推田,號曰介山,「以記吾過,且旌善人」。‧‧‧‧‧‧
  (太史公曰:晉文公,古所謂明君也,亡居外十九年,至困約,及即位而行賞,尚忘介子推,況驕主乎?靈公既弑,其後成、景致嚴,至厲大刻,大夫懼誅,禍作。悼公以後日衰,六卿專權。故君道之禦其臣下。固不易哉!)
【比勘】
  這些文獻比較起來,《左傳》寫的最言簡意賅,切重要點,也成為後世對於介之推傳說的原型。《呂氏春秋》的敘事方式將議論穿插於故事情節之中,而且故事的焦點著重在介之推隱居之後,晉文公找尋介之推的情節上。《史記》則綜合以上諸說,「文公修政……至死不復見」這個段落,和左傳大同小異,不過後面的〈龍蛇詩〉,不僅視角不同,連內容都有相當大的出入,我將在下面一一論述。
  先論述《左傳》和《史記》大同小異的部份,而兩者最大的差異在於文字的些許不同,而《史記》更多鋪陳一段前情提要(文公修政……是以賞從亡未至隱者介子推)。文字上的不同,蓋是司馬遷的個人筆法用語,和成書時社會的影響所致。《左傳》上寫:外內「弃」之,《史記》直接改成「棄」字;猶「謂之」盜變成猶「曰是」盜;下「義」其罪改成下「冒」其罪;「焉」用文之替換為「安」用文之;不食其「食」變為不食其「祿」等,諸如此類,雖然有些許的不同,但是解釋上是沒有太大的差異的。而在《左傳》上寫:「焉用文之」,在《史記》上則呈現:「安用文之?文之」多重複了「文之」二字,可見《左傳》呈現一種突接的效果,而《史記》為了凸顯「文之」二字,採用頂真修辭,更加圓融了「文之」就是「求顯」之說。此外,這個段落,在《呂氏春秋》則以贊曰的形式呈現(以貴富有人易……無以有之也),並未陳述整個故事,所以無法一一比對。
  而《左傳》和《史記》不同之處(〈龍蛇詩〉段落),正是《呂氏春秋》的重點所在,這一段《左傳》幾乎看不到蹤影,但是三本書所呈現的情節,主題皆在

找尋介之推這個點上。由於《左傳》在這個情節上著墨太少,因此我以《史記》和《呂氏春秋》來作比勘。先談視角方面,《史記》是以推從者憐之,所以代替他在宮門,寫了〈龍蛇詩〉的牌子;《呂氏春秋》則是「自為賦詩」,變成介之推本人親自懸書公門。在《史記》中,由於是憐憫介之推的人所書,因此寫的是「一蛇獨怨,終不見處所。」;而在《呂氏春秋》裡,則寫成「一蛇羞之,橋死於中野,懸書公門,而伏於山下。」不過這段內容在兩書中皆存在若干矛盾之處,之後再談。
  而故事的最後,都是晉文公找尋介之推的過程,在《左傳》當中,僅陳述了介之推「遂隱而死。晉侯求之不獲」,於是晉侯將緜山賜為他的封田,「以志吾過,且旌善人。」;在《史記》中,結語和《左傳》雷同,不過陳述方面多了一些字,不僅緊扣一開始的前情提要(此介子推也。吾方憂王室,未圖其功),更多了一些尋找介之推的情節(使人召之,則亡。遂求所在,聞其入釂上山中);而《呂氏春秋》的敘述更精彩了,不僅出現文公「避舍變服」,令士庶人去找尋介之推,更多了一段士庶人尋找之時,在山中恰遇介之推的橋段,不過介之推卻不表明身份,回答說:「夫介子推苟不欲見而欲隱,吾獨焉知之﹖」於是最後呈現「遂背而行,終身不見」的舉動,寫的栩栩如生又富含寓意,所以多了結尾的警語:「人心之不同,豈不甚哉﹖今世之逐利者,早朝晏退,焦脣乾嗌,日夜思之,猶未之能得,今得之而務疾逃之,介子推之離俗遠矣。」雖然《呂氏春秋》最後並未書及「以志吾過,且旌善人」,不過在這裡的文公,也是呈現了這八字的態度。
  在整個故事的演進過程中,卻有部份內容呈現矛盾的窘況。《左傳》的文字簡練,並未出現前後矛盾的部份,但是《呂氏春秋》和《史記》皆出現了矛盾的地方,以下一一說明。
  先論及《呂氏春秋》,當中介之推既然「不肯受賞」,「不欲見而欲隱」,但是又何必自比為一蛇,並且「懸書公門」、「伏於山下」?此外,既然「一蛇羞之,橋死於中野」,表明介之推已死或將死,已死者安能賦詩?將死者又如何到處遊逛,讓人「遇之山中」呢?《呂氏春秋》既然通過「一字千金」的縝密考驗,為何出現這個紕漏?應該是這個故事,在當時流傳有多種異文,加上《呂氏春秋》一書採取「兼容並蓄」的態度成書,所以才會產生這些矛盾。
  再論及《史記》,司馬遷雖然是個審慎的史學家,並且以《左傳》原文為藍本,對眾說加以取捨,避免了《呂氏春秋》所呈現的矛盾,但是卻有不妥之處。其一,既然早在重耳返國以前,介子推已經「自隱渡河」,又說 「賞從亡未至隱者介子推」,接下去為什麼還會出現介子推與他母親的那段對話以及偕母而隱的情節?而且將母子二人的對話放在「推亦不言祿,祿亦不及」之後,易讓人覺得介子推的隱居與未受封賞有關。以司馬遷之謹嚴,而出現自相矛盾之窘況,極可能也是因為當時介子推傳說流傳著多種異文,儘管司馬遷以他史家的眼光,很用了一番去偽存真的功夫,也終究無法將「民眾敍事」與「社會過程」本身之間的差距填平。
而整段史事,主要凸顯介之推的人品高潔、不慕榮利,並且不居功,甚至批

評那些爭功邀賞者為貪天之功為己力,不願與他們共事,遂與母親歸隱而死。(在其他史料裡,針對介之推是怎麼死的有不同的說法,最常見的是死於「火燒綿山」之說,並成為「寒食節」的由來,由於是本文的後續探討,並且和比勘的內容有太多的差異,在此略過。)在比勘的三本書中,主要都是以「對比」手法來凸顯介之推耿介廉潔的人格(介之推vs其他從亡者),在《呂氏春秋》更在開頭出現兩個明顯的對比:「以貴富有人易,以貧賤有人難。」、「今晉文公出亡,周流天下,窮矣賤矣,而介子推不去,有以有之也。反國有萬乘,而介子推去之,無以有之也。」
  此外,三本書皆有「對話」的呈現,《左傳》和《史記》大同小異的段落,透過一連串的對話,描繪一位賢德母親對兒子的關懷與支持,而〈龍蛇詩〉在《呂氏春秋》和《史記》的部份,前面已經探討過,這裡不再贅述。
  三本書的呈現方式雖有不同,但是在肯定介之推這個人,卻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介之推的超凡人格,也值得今世之逐利者,一個嚮往與效法的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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